南方都市报2024年11月12日发布:你可以是个脆弱的强者：我终于看懂了麦家

今天谈论的话题，起点是作家麦家的故事。

电影《解密》上映前，他说的两句话让我很受触动。

我很庆幸我走出来了。

你会看到自己内心那个孤独的自我，同时也是强大的自我。”

2024 年想必对麦家有不一般的意义。

《解密》是他 22 年前出版的第一部小说，改编的电影 8 月刚上映。他的新书《人间信》在今年出版。这是他的“故乡”三部曲的第二部。这个系列的上一本《人生海海》，4 年多时间，迄今卖出了 400 万册。

如果你大体了解麦家的故事，你会知道，在他的写作生涯中，他曾经很长时间为自我和童年所困，在故乡面前一直胆怯、踯躅。

而从 2019 年发表的《人生海海》开始，麦家丢下了为他带来巨大名声的谍战题材，转向了对自我和故乡的挖掘。没有预料到的是，这部题材严肃的作品更加畅销。

那两句话——在了解麦家在写作的孤独中受苦以及和自我的长久缠斗之后，我感受到前一句话带来的宽慰，也领会了后一句话含有的力量。

有人说麦家的作品“像一个受伤的孩子在拼命突围”，我认同这个说法，也很高兴麦家说他“走出来了”。

尤其是这两年，我感觉到我们当中的每一个人多少都有过受伤和受困，也强烈地感觉到“理解和接纳”的功效。

每一个人都可能是脆弱的强者，

都可能突围，

在理解和接纳自我之后获得力量。

如果说最近很多人都感受到的艰难和迷茫能有什么价值，那就是我们在度过它的时候，可以更清晰地思考下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人生。

我因此想讲讲我对麦家的理解，以及对一个人如何接纳自我和命运的理解。

我和麦家相识已久，也对他保持着持久的关注。2019 年，麦家新书《人生海海》上市时，新世相和他一起在杭州进行了首发，那一天几千个不同年龄和穿着的人将杭州的酒店围得水泄不通，不得不单独开辟几个场地进行交流。

那时候，人们带着对他过往畅销小说的热爱来见他，完全没有想到，他的新作品在别的地方开辟了新的地图。就像他当年并不因为别人的冷落而放弃自己热爱的题材一样，他也并没有因为别人的喜爱而延续过去的题材。

《人生海海》很难用某个畅销的标准去衡量，故事写的是一段特殊岁月里人的纠缠和沉浮，发生的年代背景沉重久远、故事和人物的塑造复杂纠结。

《人生海海》之前 8 年，麦家停下了为他带来成功的创作历程，开始回到童年，直视那段很长时间无法面对的岁月，那里面有他最深的创伤。

广为人知的故事是，他少年时因为父亲的一巴掌，之后没有和父亲主动说过一句话。那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年代，那也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故事。

他经历了创作的困境、父亲的过世、和父亲及故乡的和解，最终获得了在自己的作品中讲述这些命题的勇气和能力。

2024 年，麦家的《人间信》发布。这本小说更进一步深入他的幽暗人生，以父亲为原型，同样是一个背景压抑、话题厚重、写作复杂的有强烈私人表达的故事。

他的作品再一次获得了他没有预料过的成功反响。但这并不是因为他足够了解别人要什么，反倒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意愿去关注别人想要什么。

我认识的麦家是一个真诚专注的人。

他喜欢杭州，因此待在那里很少离开。他喜欢写作，像写日记一样写小说。他喜欢数学，做过情报工作，喜欢谍战故事，就持续地写，无论褒贬，哪怕第一部小说《解密》在发表前的 11 年里经历过 17 次退稿，他也没有被南墙说服。

当他在父亲灵堂写完最后一部谍战题材《刀尖》的结尾，觉得自己再也不知道该写什么的时候，他并没有转而去研究这个时代人们最需要的写作主题。他一头扎进自己内心，对于那些让他困惑、痛苦的命运和个人性格，进行反复的审视和剖析。

童年、故乡、父亲……直到成名多年后，麦家才开始在自己的作品里处理这些经典的人生命题。这是文学道路上的一次逆行：大部分作家会从自己最为熟悉和不得不说的童年经历写起。

之所以那么迟，很大的原因也许是没有勇气。就像我们很多人做的那样，奋力取得一些成就，却把自己真实的内心积压起来。

如果说今年时世的变化给了我什么启发，那就是：我们总归要面对自己必须解决的问题。

即使我们借用外界的反馈、成就、或大或小的进步来暂时回避它，总有一天它会成为站在我们生活道路上的门槛。

因为理解真实的自己，

接纳真实的自己，

是对抗不断变化的外部环境的唯一方法。

我们或早或晚，都要承认这一点。

麦家早就被定义为“世界上最成功的作家”。但他是从那时候开始真正面对自己的内心。

《人生海海》、《人间信》，并不是麦家为了新的成功而精心选择的创作道路。是他沿着自己内心做的选择。

麦家说他对故乡的回顾，既是胆怯的，也是忍不住的，“就像小偷惦记着某样东西”。他无法不听命于自我的召唤。

这无关算法和经营，而更是一种本能。麦家内心有一堆无法忽视的真问题会牵引着他回到那条“老路”上去：写作，听命于自我。

麦家拥有高超的写作技巧。但更重要的是，他拥有创作的原生动力，那就是用写作来解决自己的内心需求。尽管这个过程让他备受煎熬。

与麦家认真交谈的过程，通常伴随着这种沉重、传统、严肃的话题。他大部分时间只关心两件事：了解自己，思考自己的人生。

不管是对剖析他人，还是剖析自己，麦家都不满足于浅尝即止。

在描述自己写作的时候，麦家用的词都非常强烈，伤害、治疗、笑柄、嘲弄、不堪……他把自己经历的时代和身边的人与故事一遍遍拆开，在心里对自己极为坦诚地解剖。

麦家是接近传统经典印象里的那种作家，将个人生活基本上完全奉献给写作，为此他必须不断把内心的情感和记忆反复咀嚼，这种生活方式并不愉快，甚至无助于他和自己身边的人建立良好的关系。

他所写的小说几乎都是痛苦思考的结果，但这种思考本身并不是为了别人，而是为了自己。麦家的故事，是一遍又一遍面对自我寻找答案的故事。

如果你近距离接触麦家，会发现他把自己的经历和内心世界剖析到了一种接近残酷的地步。

他总是苦恼和纠结于自己的父子关系，也很坦诚地把这些都写出来。对于家庭和家族，他并不是简单地谈论幸福和不幸，而是理解为“深藏在基因里的破坏力，如果不严加管控会给自己和身边人带来不幸”。

这些思考为他的写作带来了强烈的感染力，但同时也大大地影响了他对自己的理解，甚至影响了他的生活。

他经常面临无法继续写作的情况，也经常面临不得不写出来的情况，这两种状态都不是因为感受到了外部的压力，而是因为他意识到内心有必须做什么和无法做什么的答案。

但听起来又非常有感染力。他不是通过对别人的极致满足，而是通过对自己的坦诚呈现，实现了与其他人命运的共通。在成为受喜欢的人之前，他首先成了一个完整、真实的自己。

在麦家的故事里，我看到一个人出于对自我的极致重视，最终完成了自我实现。我说的不单指销量、票房、名声，那些才华和辛勤劳动带来的回报。但更重要的是，它指出了一个人听命于自我之后可能获得的力量。

这是我们现在格外需要的力量，也是我不断从麦家的故事中获取的力量。

让我们假设，如果这样做并没有带来世俗意义的成功呢？这种坚持是否还有价值？

对大部分人来说，我们一方面想向内求答案，一方面又习惯性地害怕这样做会让自己被抛弃。如果我们做出一种忠于自我的选择，我们可能不考虑它带来的外在反馈吗？

在这些问题面前，麦家并没有改变过。他的创作一直关注起点而不是目的，关注表达的真诚而不是结果的成功，它忠于自己的内心而不是别人的需要。

他首先希望在写作中诚实地处理自己内心的问题。

实际上在《人生海海》出版之前，他原本期待它“不那么畅销”。有几次说他过类似的话：写完一本小说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。那意味着他与自己更深的对话，完成对自己更精确的探查。他自己曾经是一个因为坚持而无法发表作品的作家，这让人更能相信他的真诚。

我也在麦家的故事里，看到了名利之外更多的意义：

他对自我和命运的接纳，

让他变得更为平静、更有勇气。

在接受人物杂志采访时他说，在写《人间信》之前，他做了一个决定：“只想老老实实地讲出自己生命当中的一些困惑，我不会有羞耻感，我要勇敢地说出我的羞耻，然后勇敢地从挣扎当中站起来。”

他做到了。他面对了自己的问题，获得了自己的答案。

《人间信》里的很多内容直接来自生命中最羞耻的感受，比如书中写到小姑自杀，就是真实故事。这些是他过去从不敢触碰的。

因此，那些名利更像是附加价值和额外的馈赠。或者说，即使没有那些东西，我们内在的坚定也足以让我们大有获益。

我理解的麦家，是始终在挣扎却不放弃的我认为的“脆弱的强者”。

这种与自我缠斗的状态，让麦家身上洋溢着强烈的信念感。重要的是，这样的信念感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遥不可及的强大力量，而是来自一个普通人持续很多年，对自己真实内心的重视和面对。

与其说麦家是一个坚持信念的人，不如用更准确的说法，他意识到了自己不得不做的是什么，然后听命于这种安排。

这是一种无论成败的选择。当我们要寻找一个不会轻易被飘摇的世界、易变的潮流所冲垮的坚实的支点，我们需要重新学会做出忠于自我的选择。

这恰好又是绝大多数人都可以做的选择。是任何时候都不晚的选择。是不用因为别人怎么看而担心做错了的选择。

我们不一定能成为卓越的创作者，不一定会获得享誉世界的声名，但我们一定有同样要解决的问题。我们都可以问自己——我内心真正在意的是什么？我在哪件事情上必须给出自己无法回避的回答？有哪些事无论成败我都必须去做？

对这些问题的答案，是我们牢不可破的内在支点，可以帮我们抵抗动荡和下坠。

在写完《人间信》之后，60 岁的麦家说，

我原谅了自己，也原谅了曾经伤害过我们的人和那个时代。我成长了，懂得宽恕了，变得更加有力量了。”

这种力量无论何时都非常珍贵和有价值。

当麦家如释重负地说他“走出来了”时，我理解那是他在命运和自我的难题中反复磨砺后获得的重大回馈。

那比成败更重要：终于将自己从与世界的紧张关系中释放出来，终于获得了更多更好的角度来接纳自己的伤痛或挫败，终于知道了自己是谁，还可以做到什么。

完成这些事并不会许诺你总能去到更高更远的地方，但一定能让你触及更丰富更宽广的地方，也是你心灵更自由的地方。

这对所有人，尤其在现在，我认为至关重要。

文中配图来自电影《解密》。

——《施图茨的疗愈之道》返回搜狐，查看更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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